生活專欄｜眼鏡

更新時間：17:15 2022-04-20
發佈時間：17:15 2022-04-20

說過很多遍，但仍然沒有朋友相信：架在我臉上的一副眼鏡，已跟隨我13年了。買的時候是2009年，我結婚前兩個月，我的媽媽眼見我只顧着籌備婚禮，卻忽略了打扮自己，忍無可忍下帶我到眼鏡鋪，選了一副她認為適合的眼鏡，當作我的結婚禮物。有大近視的人便知道，選購時不會清楚新眼鏡戴在臉上的樣子，因為還沒有鏡片，根本看不清。取貨後戴上往鏡子一看，才發覺媽媽的確有品味，臉形輪廓早已不再與她相似，倒覺得這副眼鏡就是她的基因。

中產師奶購物不一定是最超值，但一定是最耐用！而母親買東西給兒子，我總覺得是有含意的。於是架上這副新眼鏡，便看見抱病的外父帶領穿上婚紗的妻子緩緩走入教堂，在祭台簽字後外父不適暈倒，太太擔憂得淚流披面，媽媽卻以最冷靜的眼神，指示我的弟弟協助外父入院，翌年他在醫院病逝。

架着這副眼鏡，看着大女兒出生，然後在她的百日宴後當晚，我的婆婆中風逝世，當天是復活節。兩年後小女兒也出世，她平靜地伏在太太身上，隔着這副眼鏡，我們四目交投。隨後四年，我爸爸的病情反覆。我通過這副眼鏡看過無數擔憂、失望、轉機，但最後鏡片仍是沾滿淚水，爸爸離世那天是中秋節。往後我就是用這副眼鏡看着照片，穿過鏡片的，是思念。

上星期某個晚上睡前準備脫下眼鏡，才發現看甚麼都有點白濛濛。脫下眼鏡一看，鏡片已花得像磨了一層紗，一點點早已乾透的水迹點綴着，鼻托早已裂開，螺絲亦已氧化。隨口說了一句：「多謝你。」多謝媽媽這份禮物，陪伴我看透生離死別，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，協助我記錄人生階段的點滴，學懂傷悲與感恩、學懂不貪新忘舊、學懂尋找希望。是時候退役了，架上新一副眼鏡，繼續昂首踏進另一新階段。

作者：陳雋騫（原文刊於《星島日報》副刊）

圖：資料圖片